永远的小笨典 June 18, 2021
高考数学考砸了,化学大题还填错位。自知已经凉透,复旦三一,肯定是不去的了,浙大三一,只有面试,比较方便,心里想着:就当去参加大型联谊活动好了,顺便体验下面试来长点见识,于是就到了杭州。
一大早进了浙大,果然,大家都是帅男靓女,只有我满脸痘印,自觉羞愧,真想带个面具算了。掏出手机,时刻准备加微信/QQ,还做起美梦:或许能遇到志同道合的学术伙伴?或许能遇到满怀热忱的高雅灵魂?或许能遇到奇思妙想的机敏头脑?如果遇到一个,我这趟面试也不算白来喽。这么想着,来回接送的公交车已到达公管学院。
下了车,到政治学处登记,发现排队登记的竟都是女生。(没有男生报名吗?)进了屋子,找位子坐下,全公管学院的参加者都到了,人数嘛,远远少于初审通过者,比如政治学,估计就来了40个不到(初审96个通过)。
我抽签抽到第二组A,一会儿就快9点了。工作人员(貌似是学院的学生)领我们上楼,让我们在一个候客厅等待。我们A组总共7个人,我和其中三个坐在一块。(一个高个子男生{大概190多点,穿着社会},一个打扮精致的女生{还穿着高跟鞋},一个有点“土”气、理了乱七八糟的短发、满脸高原红的女生)待了一会,我有点想开个话题(毕竟我主要是来交友的),就看了看三人,那个衣着精致的女生就开口了:“哎呀,大家说点话吧?这么闷多无聊啊。”我暗喜正合我意,就先问:“你们都来自什么学校的呢?”高个子男生先发话:“我是杭州学军的。”精致女(简称,无冒犯义)马上就两眼发光:“哇,厉害!哪个校区的?”“西溪。”“哈哈,我去年去过。”我趁着二人微笑的片刻又问精致女,她说她是新昌中学的,另一个高原女(简称,无冒犯义)则说来自永康(估计是永康一中?)。他们都看着我,我说,我是xxxx过来的。新昌女忙说:“啊,我知道你们学校,我们学校虽然在绍兴,但很奇怪的,参加你们金华十校的。”学军男说:“我也知道你们学校,我们好像一起联考的,考那个什么,什么考试来自?”我看他记不得了(可能是学军联考实在太多?他连这么大规模的“名校协作体”考试都不记得了?),就提醒他:“G12。应该是这个。”他嗯了一声,我们继续互相打探。我问新昌女:“为什么报考政治学?”她不假思索的回答:“因为喜欢啊。我高中一直很熟悉了解政治学的。”我惊呆了。难道这就是志同道合之人?
刚说上几句,工作人员来叫我们准备。我们按次序入场,我排在第四个。前面一张长桌,坐了五个老师,右起是政治学系主任郎友兴、社会学系教授赖金良、政治学系新晋博士生导师邵立(研究中国政治、比较政治学、政治传播,美国海龟学者,忠实于芝加哥学派那套定量计算)。剩下两个女老师,我就认不到了,浙大教师网上也没见到过,后来听郎教授介绍,左二是研究军事理论的(那是上军事通识课的吗?她来干嘛?),是个“军事专家”。左一看起来很年轻,不知道是谁。
我瞟了一眼全场。正对老师们第一排坐了四个人,我第四个,前三个就是我刚才一起说话的。后面一排坐了三个人,左1是个壮实的男生,一脸“刚正”之气;左二是一个看起来呆呆的女生;左三坐在我后面,因此看不到,只知道是个女生。另有一名年轻女大学生(估计是)坐在一旁负责计时和摄像。
第一个阶段是自我介绍。大家都准备的很好。学军男第一个,上来就摆出一副高贵姿态,显示自己家庭境况远超普通人。“高中阶段,我最喜欢的三门课是政治、生物、英语”然后大谈“政治”这门课的伟大和启蒙性,还说自己首考政治满分。我不禁暗想,如果一个人,是用高中政治来“启蒙”自我的,他会怎么样呢?我不敢想象。除了法西斯,他还能成为什么呢?中特式的共产主义者吗?接着学军男开始展现自己拥有良好的教养。又是去过xx国,又是英语口语达人,又是有个哥哥在英国当什么官,又是从小热爱足球亲场看过xx牛逼足球联赛特别喜欢xx球队报了一堆球星的名字所以自己穿了这个球队的衣服。我感到巨大的压力。我突然觉得,我这种小韭菜,在他从小优越的贵族生活面前,简直是蝼蚁般的存在了。难怪他也记不得G12这种大型联考,可能根本不care吧。当时甚至有点绝望。学君男不紧不慢,一分半时间到了,还和老师们搭几句。
永康女第二个。她说,她也是选政治的,对政治这门学科特别有感情,因此来报考政治学。(我??)她还说,自己平时名列学校前茅(我又想到我的垃圾成绩,从未名列前茅过)。她又介绍,高中曾去贵州帮助留守儿童,“感触很大”,未来“想要为他们做点什么”。自己则喜欢xx乐器,想在大学组织乐队。
新昌女第三个。她非常有礼貌地向老师问好,声音甜美,文质彬彬,不紧不慢地叙说她的个人介绍。她也是选政治的,首考也政治满分。她大肆鼓吹“政治”,甚至说“政治”这门学科拯救了她(类似),自己怎么认真背书。自己桌上贴了求是鹰,然后狂吹了一通浙大。喜欢拉大提琴,也很喜欢民乐。几个老师们听着她天花乱坠的吹捧,似乎都很开心,就和她搭话,郎教授说那我们浙大民乐是很出名的,一个xx琴,都到国际xx上表演。左二女也说,欢迎她进入浙大后加入民乐社。新昌女马上双眼发光,神情激动。“真的?”“哇!”“那太好了。”“嗯,我也知道浙大xx非常厉害。”我在一旁听了,却想吐。一是我明白了,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政治学,或许她觉得,高中学的那门叫做“政治”的课,就是政治学。二是,她浑身上下都流露出一种虚伪和精致,让我非常作呕。我认为她实际上完全不在意什么民乐不民乐,只是那些老师这么开口,她就顺藤摸瓜讲下去,还装得很感兴趣。还有她举手投足之间与她年龄不协调的“成熟”和世故,以及一身精致的装扮,都让我感到十分不适,而我这时又想起了学君男的高贵夸耀。
回过神来已经轮到我了。说实话,我完全没有像其他六位那样,如此认真细致的准备。我当时心想已经完了,而且本来也很难考上浙大,就很普通的做了个陈述:
各位老师好,我是来自xxxx的xxx。高中阶段,我接触了一些哲学和社会科学方面的书籍,我觉得它们非常有趣,也极其重要。我希望将来能从事这些领域的研究,就像马克思韦伯所说,“以学术为业”,不懈地追求真理,践行有德行的生活,认真审视我们这个时代, 尽可能地帮助他人。平时,我喜欢阅读、写作、与人交流。我也喜欢中国古典文学,像古诗词、古文、古典小说,并常常背诵它们。我还喜欢和朋友打打羽毛球。谢谢。
讲完我就开始后悔没有说我哲学社第二任社长的“要职”和首考满分的历史,以及看过哪些书。
后面三个同学无一例外都选了政治,而且对政治学并没有任何了解。坐我后面(左三)的女生来自丽水中学,她说起话来滴水不漏,巧言令色,玲珑八面,夸耀自己的各种“高端”才艺,未来想入仕。左二女生看起来很木讷,称自己的政治很好,首考取得满分。左一的壮实男最令我印象深刻:他最喜欢看“观察者网”,理想是有朝一日能像该网站的“政治分析大师”们一样,写出“深入浅出”“思维深刻”的政论。我当时听着就笑了,但五位老师们并没有觉得这很好笑,邵立还赞许般地点了点头。我不怀好意地揣度起来:难道他们也是观察者网的忠实粉丝?壮实男的成绩“名列前茅”,似乎是学校的“优等生”。
第二个环节是全场提问。郎教授抛出一个问题,大家想好就可以回答。我心想,政治学,亚里士多德说过,这是门最崇高最严肃的学科,他的面试题,会是怎么样的呢?暗暗摩拳擦掌,自觉准备充分。(回想起考前认真看了2/5包刚升写的《政治学通识》,认为在专业水平上,应该不会和别人有太大差距)郎教授一语惊人:“你们认为,中美之间可能爆发战争吗?为什么?”
我惊了!哈?就这?我蛮以为,他会问一些政治哲学的问题,这种问题很能引发探究,考察考生思维能力和认知水平;或者问一些政治制度或者比较政治学的内容。没想到就这?未免太俗气了些吧。郎教授笑着说:“可以吗?你们讨论下?不行可以再换一个,还有一次机会。”新昌女和壮实男同时发话:“没问题的。”很自信的样子。郎教授说,那就这个了。我低下头思考,用提供的纸笔列下我的想法。我才刚刚略有所思,壮实男抢先回答了:“我认为不会,中国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大国,也是一个负责任的大国,即是美国再怎么无端挑衅,想要挑起战争,中国也不会贸然应战……而且还有联合国……中美两国力量不再悬殊,我国军事实力已经日益增强,直逼美国,在海军上…….尤其是近几年,美国连南海都不敢进来一步……美国内部割裂衰落,正在走下坡路……中美之间的确可能爆发经济战、文化战,但军事冲突不大可能……”我听着都快笑死了,这不,今年美国军舰都到南海溜达多少次了。还有什么美国衰落、中国崛起、中国热爱和平负责任、美国只会像疯狗一样无端挑衅不知廉耻……无不让我联想到身边许多油腻的中年大叔,他们被宣传机器彻底洗脑,整日整夜都沈溺在“美国灭亡、日本灭亡、中国崛起引领世界”的“国际局势”幻梦中,包括观察者网的那些读者们,被民族主义情绪裹挟着奔向天朝大梦。他们对真实的外界毫不知情,也拒绝接受现实,他们脑海里虚假的幻影,反而培养了他们“军事家”“政治家”“高级知识分子”“明白人”的优越感,毒害了他们的精神、思想、认知、习惯、语言……陈述时间已经结束了,壮实男还说个不停。我终生难忘他那义愤填膺、充满激情的强调还有他答不对题的军事分析。
我惊愕于壮实男这种小粉红,但对浙大老师的表现更为吃惊。他们非但没有流露出无奈和尴尬,相反,左三位面带微笑,看起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,赖金良教授似乎陷入了沉思,郎教授笔记飞速。全场唯一觉得好笑的是我。我看到我左边的新昌女频频点头,看起来很赞同壮实男的话。
新昌女紧接着站起来回答:“我认为中美之间不可能爆发战争。如果战争爆发,中国和美国的经济都会受到巨大冲击。而且在当今世界,一个国家的战争肯定会波及其他国家,引发全球性的问题……中美都是大国,战争会死很多人,还会引发疾病传播……战争破坏生态,尤其在生态环境恶化的今天……”新昌女全都在回答中美如果战争的后果影响,并没有回答中美战争为什么不会发生。而且她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,可见其思维散乱、逻辑匮乏。这或许就是当代中国学生的常规病(尤其是学文科为主的学生),之后的几个人都有着类似的问题。
二位抢答很久后才有第三位举手回答。是前排左一的学军男。他也主要在陈述战争爆发的恶果。他讲到,美国政治的“权力分立”机制,很难发动一场战争;中国人民并不希望战争,所以战争“在短期内不会发生”。(显然,他预设了中国是一个“人民民主专政”一切取决于“人民”的“好”国家。)
第四位发言的是后排左二的女生。她阐述的理由和新昌女类似,不过她还提到核战争爆发的可能。另外,她说,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不断取得的经济进步,已经使外国逐渐认清中国,不再冠之以落后国家。并且,各种媒体的宣传(外宣)讲好了“中国故事”,也减少了外国对中国的误解。
我这时基本列完了纲要,急于发言。刚举手,发现左二永康女被叫到回答。永康女一上来就背了一大段高中“政治”内容。什么国家是统治阶级的工具、国家政策体现统治阶级的利益。随后她“分析”,虽然美国总统特朗普和部分共和党议员热衷于挑起战争,但他们只能代表“大资产阶级”的利益,美国众多的“中小资产阶级”不会同意战争的发生。
我险些轮到最后一位。我其实不想回答这个问题,如今硬着头皮迎上去,从三个角度分析:1.美国2.中国3.国际社会 另外,核武器的存在使拥核双方不敢全面开战。我提出也存在局部战争的可能——导火索或许是hk、tw、南海甚至藏南。需要留心中国的民族主义浪潮。我还想进一步阐述,无奈时间已尽。最后,我说很可能以贸易战等“新冷战”形式对峙。
我背后的丽水女(后排左三)最后回答。她首先说中国热爱和平,不会主动挑起战争,并提及和平共处五项原则。随后她渲染了一种糟糕透顶的国际气氛(当然始作俑者是邪恶的美利坚合众国),所幸有中国这个负责任、乐于维护和平的大国,这个世界不至于倾覆。而我们的未来依托于伟大的祖国和党。
第三个环节是个人提问。郎教授说,那就和个人陈述顺序反一反,从后排左一开始逆时针转至前排左一。老师们商量了一下,决定也按顺序自右往左提问。由郎教授先问壮实男:“你知道中美现在关系很紧张,打贸易战,美国制裁了很多中国企业,尤其是华为。那我们要不要也制裁谷歌、苹果、微软等美国企业呢?”我在前排听着,心想肯定不能制裁,该从哪些角度回答?国际法/国际规则?于中国的利益?义理(大雾)?
壮实男犹疑了片刻,问:“先想一下行吗?”郎教授看了一眼另外几个老师,眼神交汇后说好,并规定所有人都有半分钟时间考虑。计时的女学生提示时间到了。壮实男说:“我认为不可以。美国打压中国企业是害怕中国崛起,挑战他的地位,这种做法不公正,我们不能也像他们一样卑鄙…….贸易战给两国都带来很大伤害,不仅是在经济上。美国就有很多人失业,他们国内很乱,还有种族歧视问题。我们中国当然也受贸易战影响很大。如果我们效仿美国去封杀对方的企业,只会加剧贸易战,对双方都没有好处,共赢才是我们的追求……”说到这里的时候,学君男发出不满的质疑声,开口就要打断壮实男,不过他刚说“不是啊……”就被前面的女老师(左一)制止了。他不高兴又夹杂无奈地叹了一口气。壮实男继续说:“制裁中国企业只是美国政府一方的行为,和美国企业没有关系……其实,美国企业大多对华友好,像微软(?记不清了),他们今年初(大抵就是说在中国办什么会议,给了中国什么好处,还增加了什么东西的投入)……特斯拉也在上海增开了……还有…….这也说明了我们中国市场强大的吸引力。”
他接连列举了美企近年来在中国的措施。在他心里,“对华友好”似乎就是指在中国有多大多广的资本投入了。他的回答显得极其幼稚和刻板化,那娴熟的话术再次印证了他对“观察者网”这一些官方半官方话语体系的意识形态和内在逻辑的熟悉。他最后的列举,使我眼前浮现了这样一幅画面:一个热血沸腾的“爱国青年”认真浏览着各种“爱国媒体”提供的“家国大事”,时而愤怒,时而欢喜,时而轻蔑地哼哼两声。他痛心于“同胞们”的愚昧和软弱,为自己的“国际视野”和对时政的“深入理解”感到自豪。并非特意准备过托拉斯在中国的动向,只是他常常汲取各类“时事政治”,才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列出这么多讯息。最后,他又提到军事、战争。郎教授调侃道:“哝,我们这里就有个军事专家呢,你等下可以和她好好聊聊。”说完指了指左二。老师们都笑了,我看到左边的新昌女也跟着陪笑。
赖教授好像没有理解规则,轮到他的时候,他一头雾水,郎教授嫌他反应慢,就叫邵教授先问。邵立临时想了一个问题(足见浙大面试有多随意),问题倒是挺有针对性的(包括后面几个问题都是出于全场提问的回答的):“你认为新闻和宣传有什么不同?”(邵立本人是研究政治传播学,他问在了自己研究领域之内?)想了半分钟,左二说:“新闻,就是平时发生的事情。可以是身边的事情,可以是时政大事。那个宣传呢,就,不止是新闻,他要代表国家政府的,要向民众传达信息。它,这个……”左二愣住了,她对宣传和新闻的区别看来并没什么想法,赶鸭子上架,也得硬上:“它要考虑更多。比如,如何让人民更好地接受,如何,呃,如何让人信服,就是,要达到宣传效果。每个国家都会有宣传的工作,中国有,美国也有,其他国家也是,这很重要,新闻呢,就提供了这么个宣传基础。”左二把类似的话又重复了下,我看见邵立不经意地皱了下眉。的确,左二的回答,是把极权国家的国家宣传当作了宣传,而这种宣传,是受美化和合法化的,其不仅“以新闻(事实)为基础”,而且“代表国家意志,具有重要意义”,民众必须无条件的接收与吸纳。我想到,正是她对周遭事物的一次次正常化,视为理所当然并且就是这样,立为原本模范,用这些去衡量理解一切,从未反思与审视现实,自然能得出“今日无事”的结论了,成为小粉红也在情理之内。
左二女老师问丽水女:“你刚才说中国是一个热爱和平的国家,为什么?你可以说说理由吗?”我暗暗吃惊,提敏感话题?这位老师不赞同中国致力于和平的话,又怎么想呢?是希望中国好战,称霸世界?还是认为中国是一个狂热的国家,处于挑起战争的风险中?丽水女呆住不说话。女老师又问:“将来你进入大学,比方说浙大,你在慢慢学习中发现中国并不热爱和平,你会怎么做?”半分钟后,丽水女略显艰难地作答。她说中国政府奉行和平共处五项原则,中国对旁边国家如何友好,如何支援非洲国家,得到了亚非拉国家的一致称赞,成为第三世界国的领导者之一。在冷战的时候没有一昧倒向苏联,和美国建交,缓解世界紧张局势。她说“我们”本可以武统tw,但还是采取了和平方式解决tw问题,由此可见“我们”有多么珍视和平,多么大度。还有日本。中国完全有能力与之一战。前两年中日关系紧张,中国却没有使用武力威胁,而是让国际政治回到谈判桌上。即是日本这样蛮横无理,我们也不愿主动挑起战争。美国也是。她停顿了一下,继续说,上了大学如果发现中国并不热爱和平,她还是会热爱和平,并把和平的观念传递给身旁的同学。
赖教授先前被跳过了,轮到我的时候,郎教授示意他来问。“你认为战争爆发有哪些因素?”我快速思考着,在纸上写下想法,最后一刻,我决定冒个风险,表明自己稍微看过点政治学的书。我对赖教授说:“我认为,威权国家或极权国家应该与民主国家分别考虑。在一个民主国家,发动战争是比较困难的,它需要上下协调一致,多数人支持战争。比如美国,总统要对别国宣战,像罗斯福对德意日宣战,需经国会通过,还有很多程序。但在一个威权国家,战争的发动就在很大程度上与统治者或是统治集团有关,当然,统治方也会考虑统治地位能否保障。战争爆发可能出于政治/国际关系、经济利益、意识形态、宗教等等。意识形态很容易引发战争,例如纳粹就煽动了德国人的民族主义、种族主义、国家主义,继而引发了战争。德国最后变为一个军事统制型经济的极权主义国家,变为一台战争机器,只能不断地发动战争来延续国家。法西斯正是操纵了民众的民族主义情绪。”(回答体现了我自由主义的立场,这很可能会触怒某些老师,所以说有风险)
新昌女被问及“政客与政治家的区别”。她回答,政治家是代表人民的,而政客只谋求自己的私利,使用卑鄙的手段,不顾人民死活,就像美国经济大危机时期的胡佛总统,最终会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。政治家为人类谋幸福,像甘地(+做了xxx事情),像罗斯福(+做了xxx事情),不计较个人得失。(她的答案充斥着共产主义式的想象,如“代表人民”“历史的垃圾堆”“为人类谋幸福”,即使是这些想象,也是粗浅和不成熟的。为什么提到胡佛、罗斯福、甘地,我不怀好意地猜测,只是因为她可能选考历史,在历史书上学过,所以她讲述他们的事迹也在使用教科书般的话语。尽管她看起来感同身受,语音语调表达效果超群,但从她苍白的发言和宽泛的概括中,我隐约感到一丝虚假。或许她并非真信这些?或许这些都只是话术?恶意揣测的我不得而知。)
由于本人拖延症大发作,事情过去二十天才写到这,不幸忘记了许多当天的经历,后面只能续写一些片段了。
(永康女的问题缺失)
(学君男的回答很早就记在本子上,尚留存)
到了学君男的时候,左二老师说:“诶你刚才不是想说……那你先谈下?”郎教授插道:“干脆就让他回答同一个问题好喽。”学君男点点头,正声说:“我们应该制裁谷歌苹果等企业来反击美国。贸易战本是美国无理,如果我们任凭华为被制裁却没有还手,在气势上就输了一筹,让美国觉得中国好欺负。这就对我们很不利了。这两年美国接连挑衅我们,像非法逮捕孟晚舟,制裁中国官员……如果我们不强硬回击,美国只会更加猖狂。实际上,美国没有多强大,也不是什么天堂。我很清楚的。华为就算失去美国市场,就算失去美企芯片供应,他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。现在xx自制的xx芯片xx代也已经完成了,自给自足在未来完全不成问题。华为他是一个世界性的企业,你要知道,它每年在非洲就创造xx亿的利润。其他一些国家只是暂时跟风美国,我在英国的哥哥就说,他们……有些人攻击华为占据爱国主义高地,其实不是的。华为……我们国家的民族主义这几年在上升,这很好,但还不够……”他说到这里的时候,在场的老师都笑了。学君男有点失措,慌忙又阐述:“这个肯定要继续煽动的(他当时用了煽动这个词),很多国家都在做这个事。像印度,还有美国,他们从小就教育小孩爱国,他们的民族主义、爱国情操就比我们要强很多。我们国家还是有这么一小撮反动的人,像有些“公知”哈,就总是传播负能量,甚至散布谣言,我们社会因此还不够稳定。我们要谋求人民的团结,增强社会凝聚力,国家才能强大。”时间到了,学君男还在作答(虽然老早就偏题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了),郎教授示意他停下,他没理会,郎教授过了会又说,等下会给你机会讲的,他才罢休。
(第四个环节是用英文回答问题,由邵立老师来念。最喜欢的音乐/运动是什么,为什么?)
第五个环节,郎友兴让我们随便谈谈进入大学后的9月10月打算干什么,未来又打算干什么。他从中间开始叫!第一个就是我。
我迟疑片刻,随即表达了我的志向:希望能致力于社会科学或是哲学方面的学术研究,如果有幸适应这条道路,会争取任职于大学,以追求真知为人生志向。将来进入大学后,会选择适当的交际,但主轴绝不离学科学习。研究生会尽可能出国深造,可能去德国/北美/英国/日本。若能广泛涉猎,将各个学科贯通作为整体,那就是最佳状况了。
郎教授笑了,他说:“那有梦想总是好的嘛。毕竟年轻人么。”说完又笑了几声。赖教授凝视着我,很认真的样子。邵教授也笑了。我的心微微发酸。“有梦想总是好的”,是否意在表明这不切实际?只是“年轻人”年少轻狂不更世事的美好的想象?那几声笑的背后又蕴藏着何种感情?我本以为大学老师们会欣赏我的人生志趣,我本以为他们也是为了钻研学术才留在大学,实际上这都是我一厢情愿?那么,不是为了探求学术,又是为了什么呢?找一份安逸的工作,混吃等死浑水摸鱼,骗骗项目资金,发点文章到核心刊报,弄点虚名头?抑或,郎教授认为,能走上这条路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,像我这种还要来参加浙大三一的低能生,根本没有可能留在高等学府工作?我非常失望,更感到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,说实话,这场“联谊会”对我而言算是彻底失败了,交友的幻想终归落空。学生们不粉红就精致,对社会科学一无所知。老师们对小粉红的话没什么反应,反予以欣然的微笑;对待面试毫不认真,几乎没下什么心思(估计他们连报三一提交的个人陈述都没有看),连问题都现场出;更是在听完我的理想志业后露出了沧桑的长者姿态,让人大跌眼镜……他们对学术的热忱,对政治的关怀,对人道主义的坚守,又在何处呢?
丽水女想在浙大读到硕士毕业,然后在杭州考个公务员,借此步入仕途。壮实男则打算进入媒体工作。新昌女说她想去外交部,做驻外大使、驻联合国大使翻译之类,郎教授显得很开心,说浙大刚刚去了几个到外交部。后排左二也规划了满满的大学生活,日后找份高薪水的好工作。我印象最深的是学君男和永康女。
永康女说,她了解到浙大还没有一个xx乐器的社团,她如果进入浙大,想创办一支这方面的乐队,去各地表演,给他人带来快乐。她又谈了未来想做的事:做一个街头艺人。浙大老师很好奇,问她为什么会这么想。她回答,她前两年去过一趟日本,发现日本的街上时常有表演者,她“感到很惭愧”。除此之外,她还想着日后应该为贫困地区(如贵州)的孩子做点什么,因为他们“读不起书”。(虽然还没有具体设想)
永康女让我想起高中的一个同级生zay。zay是一个普通班的女生,选考政生技。虽说我和她未有交集,但听闻过她的几件事迹。第一次听说她是高二上开学不久。她一进学校就对学园活动展现出极大的热忱,报名进了模联(模拟联合国)。高二zay成为模联管理者,在开学后的第二次国旗下讲话时宣讲模联,她煽情诉说自己的模联经历,把这个项目吹得天花乱坠,中二的发言引起台下一次又一次骚动(大多是嘲讽和质疑地议论)。后来便经常见到她,发现他活跃在学校各个场合,而且成绩还不错。高二的10月,校学生会和社联(社团联合会)高层换届投票,负责组织选举的本届学生会和社联徇私舞弊,把有一票抵两票权限的社长们聚集起来:“我们综合调查后建议你们投xxx xxx xxx xxx。”据说zay本人未参与此事,但她听闻后,怒火中烧,先去调查了许多投票者和参选者的意见,随后到处传扬,最后在学校公告栏上直接贴了一张“大字报”(校学生组织高层的形容),痛斥学校换届选举的虚假和不公,称之为“暗箱操作”,要求公开道歉和重新选举。(不过听“内部人士”说xx一中换届选举弄虚作假并不是一次两次的事,所有下届成员都是校学生和校方高层内定的)这件事在学校里引起轩然大波,最后以一场恶劣的“批斗会”结束。(也可以看出这些人对中共式行为的模仿运用)批斗会上的zay镇定自若,厉声斥责,对答如流,口气强硬,反而是上届的学生组织高层颜面尽失。我转班之后,又听说了更多她的事情。她高一的时候为了宣传模联,假意进入我一个朋友的社团,在群里大发模联的广告,还骚扰了一阵我的朋友(她以为这样就能拉近关系),说了很多恶心的话。高二,她在小店买东西,竟然训斥起了小店老板的儿子,说他“没有理想,没有抱负”“在这种店里收收钱有意义吗”“你就甘心一直这样吗”等等,也罔顾后面排队买东西的同学。高二下,有人和我说她报名了北大夏令营国际关系专业,找年级主任盖章。她深受一些老师的喜欢,尤其是政治老师王某。王在课上屡屡称赞她,zay从不谦虚,一次王说:“上课讲得太多也不好,有些同学吸收不掉,造成消化不良。”zay当即说:“那我绝对吸收太好了。”偶或经过她班的楼层,会看到zay在很认真地背书。年级里有一个当领导的语文老师,水平很差,zay却时常跑去问她作文。(这位老师经常在我们面前吹zay如何尊敬她,如何认真听她讲话)
我把zay概括为社会主义下的红色革命英雄。她将自己幻想为一个永远正义(在道德上)并且很少出错,至少走在极其正确的人生道路上的精英楷模。和普通人一样,她的大脑中充斥着民族主义、国家主义和威权主义。不同的是,她绝非精致的利己主义者,她的许多思想甚至是毛年代的遗物。即使她表现出了利己的方面,也是建立在对实现伟大理想的想象之上的,能为自己的道德法则所肯定。她想做雷锋,想帮助别人,同时,又打算施展个人能力,活得“成功”。她固执地走在自己的路上,别人看她就像看怪人。即使所有人都不理解她,她也拒绝向世俗低头。她活得耿直,或者说,执拗、顽固。她具有极强的排异性,对不理解、嘲笑、反对她道路的人予以鄙夷与抨击,并随时可能出于“好意”地干涉他人的生活。这也是毛的遗产:敌我关系和斗争哲学,以及对集体主义领袖的塑神。【补:引用柏林的话,这是源自黑格尔派的马克思主义观点:信奉新绝对主义和科学道德观(如史达林所言,知识分子是“人类灵魂的工程师”),坚信人类灵魂只存在一种健康而有益的情况,即当它与历史铁律下不可阻挡的社会运动和谐一致时。而改造个体的灵魂以适应复杂的机械或机体,使其摆脱它自己有意识的欲望、理想和抱负则是知识分子(有文化者)和国家的天职。】因此,她显得愤世嫉俗、观点尖锐、与世不合,又偶尔会给旁边的人(在她看来应该是“集体”)带来帮助。说实话,她很傻,傻得令人生厌,她活在一个思维闭环内,拒绝和排斥外界的一切不同的观念与事实,用自己的一套认知体系解释外物,因而活得笃定、自信。她那一套认知体系,狭隘封闭,源于各种互相矛盾的官方主流思潮,再加之一些世俗的道德理念和毛式共产主义,当然恶性地诋毁了普世价值,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。
永康女也流露出了这种气质。她之所以想做街头音乐,竟是因为日本有街头艺人而“惭愧”,无疑体现了她近乎扭曲的(文化)民族主义和极其狭隘的视野。且不说在中国做街头艺术本身就难说于国情有几多了解,她的“奉献国家民族”的精神(就和美国有核武苏联有核武,为何我中国泱泱大国没有核武器的老一辈大陆理工生一样)和过度理想化的未来憧憬,都可见她对体制/现实不甚了解。她想着帮助贫困地区的孩子,却仅仅停留在读不到书的层面,连“教育”层面都能达到(比如说教育资源分配),更别说深入到社会问题(社会不公,机会不等……)了。(我简直鸡蛋里挑骨头,强人所难……)她坚信高中政治理论,幼稚、愚昧地使用阶级理论分析美国政治,愤怒斥责为“资产阶级的把戏”,又可见她接受了中特化的共产主义。
最后发言的学军男更是震惊全场。他说,他进入大学后,不会把学习作为重心,“高中已经努力学过了”,而是花更多时间于社交活动,希望能在大一就找到一个“温柔、体贴、漂亮、能理解我”的女友,“满足感情需求”。在场者无不惊叹或笑出声来。浙大老师问他为什么。他很自信地回应道,自己不同于常人,感情特别充沛,需要恋爱来发泄;另外,他“不想成为只会读书,了无没感情的书呆子、读书机器”“过无聊枯燥的学业生活”。我暗想,学业生活怎么就一定无聊了呢?学术不是应该充满激情吗?(不过,这恐怕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浪漫主义幻想)后来听他口气,他似乎毫不担心未来能找到一份好工作,可以在大学里尽情享乐。(另外,像我这个对爱情还有romantic pursuit的人无法赞同他男权+消费主义的爱情观)
面试结束了。眨眼间过去了50分钟。浙大老师百般嘱咐我们不要把题目泄漏出去,以防争议。郎教授说:“同学们也知道,现在的网络很乱,有很多存心不良的人就会利用……做不利于我们浙大的事情。”新昌女频频点头说好,一副下死誓的样子。大家纷纷出场,她独自凑过前去“感谢”老师(我不认为这又有什么好感谢的),和老师们一个个说再见,还寒暄一番。(浙大老师们则去休整了)走入电梯的时候,我和她打了个照面。我尴尬地想打招呼(毕竟面试前她主动搭话),没想料她似乎已经不认识我了,大概是我失去利用价值了吧。
到了楼下,浙大工作人员对我们说:“往前直走就可以坐上大巴车。大巴车会送你们出校门。”走在前头的学军男还专门转头回一句:“哦,我不用的,我家里有人车开来接。”生怕我们不知晓。他快步走到一辆黑色奔驰还是宝马旁边,坐了进去,马上就开走了。我一阵恶寒。这就是权贵吧。
学军男或许是一个生活在杭州,家境优渥的上等中产阶层。他和新昌女一样精致利己。只是一个纨绔自负,一个老练圆滑,但他们看起来都丝毫不关心旁边人的死活,一心追逐着个人利益。一个炫耀家本,彰显优越感;一个娇柔做作,打点人际关系。学军男粗鲁地打断别人,自大地指点江山,煽动民族主义,表现出自己人中精英的领导者地位;新昌女巧舌如簧,曲意逢迎老师们的口味,充分利用每个人的“价值”,表现出自己超乎同龄人的“成熟”“世故”。他们自有他们的生活法则,但我想说,我无法接受……
走出浙大校门,我大大地舒了一口气。如果中国的大学,甚至是所谓的“名牌985”都是招这么一些人,我想中国学界,至少是社会科学学界,怕是要玩完了。后来,别人问起我浙大三一何如?我回答:
我以为这是政治学的面试;
和我一起面试的人以为这是高中政治的面试;
浙大老师以为这是国际关系的面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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